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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迷东方

1998-11-18 来源:中华读书报 ——记法国汉学家雅克·班巴诺先生 我有话说

巴黎有一座以中国艺人命名的博物馆——郭安博物馆,馆里收藏的都是民间艺术品,主要是中国的皮影、戏曲、传奇等,也有日本、印度、马来西亚、土耳其等国的东西。在法国,如果研究东方民间文化,郭安博物馆是最具权威性的研究基地。1998年8月,在画家、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先生家里,我见到郭安博物馆馆长、法国汉学家雅克·班巴诺先生。

64岁的班巴诺先生满头飘雪,精神矍铄,操一口流利的汉语,他的夫人施威女士也会讲汉语——看来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中国之家”。这次来中国他们要去安徽考察傩戏,邀请靳之林先生带中国傩戏去法国表演。1987年他就曾邀请勒之林先生带中国民间焰火团到法国表演,受到密特朗总统接见。谈到郭安博物馆的由来,班巴诺先生说,1968年法国文化部任命他为驻香港文化官员。临行前不久,突然通知他很抱歉,因为他离过婚,又曾翻译中国小说《肉蒲团》,不适合做文化官员代表政府。但香港大学需要一位法语老师,不知愿不愿意去?他如实以告:我更愿意去教书,不愿意做官。这样,他到了香港,在一个广东戏讨论会上,他结识中国艺人郭安先生,跟郭先生学习木偶戏,腔调唱不来,他就做动作,参加表演,迷上了木偶戏。1972年,郭安先生说,你这么喜欢木偶戏,我就把它送给你吧!班巴诺不敢接受这样大的礼物,便说,如果你要送就送给法国,那么我们就可以做一个小博物馆。不久,郭安博物馆在巴黎开张。从皮影开始,班巴诺不断扩大收藏。现在,郭安最初所送的展品仅占5%,但博物馆的名称却永远留下来了。

郭安博物馆还有中国戏曲的演出,一是邀请中国民间艺术代表团去法国,1984年就邀请陕西洛川皮影去巴黎演出;二是每学期开学时班巴诺带着学生在学校或博物馆演出。他动情地回忆说,一次他们在博物馆门前用法语表演《白蛇传》,许多法国人兴致勃勃地观看演出。完了他问一位老太太:你喜欢这个故事吗?老太太惊异地反问:这个有故事吗?还有一次演出山东快书,节奏是汉语的,语言是法语,演出结束,一位观众说,非常好!可惜旁边有人打击的声音。原来,他把伴奏的人当作哄场的乱党。讲到这里,班巴诺先生禁不住大笑起来。

其实,郭安博物馆馆长并不是班巴诺先生的工作,那只是他的爱好——没有工资,也没有经费,门票收入和博物馆协会拨给的一点经费除了维持博物馆的运转,用于收购展品的钱已不丰裕,他苦心支撑,多方设法才使博物馆越来越丰富。班巴诺先生的真正身份是巴黎东方语言学院教授,主讲文言文、中国民间戏曲和中国文化,他于1958年至1960年在北京大学留学,曾听过王力、吴组缃等先生的课,还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文干。班巴诺曾经翻译东汉刘向的《说苑》、唐代寒山的诗歌、清代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东周列国志》(节选)和《诗经》、《楚辞》的部分作品,现代作家中他翻译了闻一多的诗歌。他说中国作家在法国影响大的原来是鲁迅,现在是贾平凹,《废都》在巴黎很畅销。班巴诺自己的著述主要是关于中国民间艺术的,如皮影戏、传统戏曲、傩戏等,现在他正指导一篇博士论文,是研究《文心雕龙》的。

班巴诺先生认为傩戏是戏曲的起源,最早和宗教密切相关,是演给神看的,就像巴黎圣母院里演给上帝看的戏。这次应邀去法国演出的傩戏被删去开头部分,并在剧本上写着“专门为外国人准备的剧本”,班巴诺先生说他既不迷信,也不相信,他是研究民间艺术,删去原来的开头就无法研究傩戏的本来面貌,经过反复要求,剧本恢复原来面目。

中国是班巴诺生活里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有一个时期他无法来中国,那便是文化大革命。原来研究中国文化,他只注意不同的东西,从那时开始,他也注意两个民族之间的共同点,当时,法国汉学界都称赞文化大革命好,毛泽东思想伟大。班巴诺问道:“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法国,你同意吗?”

“自然不同意,但在中国不一样,有不一样的意义。”班巴诺很为生气。他觉得世界有许多共同的东西,如果不同意自己国家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应该同意别的国家发生。不久,法国爆发“五月风暴”。班巴诺和学生一起上街游行,平日不相识的人亲切地交谈,反对政府。但是,戴高乐采取了强硬态度。班巴诺说,当时只要戴高乐出面说他不了解学生,愿意与学生沟通,事情就会化解。但是,戴高乐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可以给你,可你不能自己去要,就像阿尔及利亚,通过战争就坚决不让你独立,而其他一些非洲国家没有争取却获得独立。

谈到对中国的认识,班巴诺先生说,他印象里的中国有两个,一个是大城市中国,一个是乡村中国。大城市中国和西方没什么大的差异,有的甚至比西方还现代。施威插话说,她每次来都发现北京在变,变得太快了,比巴黎还现代。乡村中国是真正的中国,只有中国才有的中国,保留了本土文化。班巴诺说,大城市艺术在全世界都一样,民间艺术则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只有富有民族特色的艺术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如果全世界都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每个民族都应该保留自己的文化风俗。班巴诺讲述了一次去陕西农村的经历:他在一个乡村问皮影艺人每年演出多少场,回答说一百多场。他大吃一惊,原以为每年两三场,却几乎平均每三天就演一场。令他痛惜的是,乡村中国也正抛弃传统艺术,代替剪纸贴在窑洞里的是电影明星的照片。有些地方的民间艺术仅仅是给旅游者看的,带有表演性质,不是真正的民间艺术。他说,在现代化进程中,欧洲的民间艺术完全毁灭了,只有中国和印度还保存着丰富的民间艺术——但现在也在走向消亡。为了收集民间艺术品,班巴诺每年到中国和印度考察,但他不理解为什么拥有如此丰富民间艺术珍宝的中国没有一家民间艺术博物馆。

在法国,班巴诺以中国民间艺术研究与传播而著称。可他说他仅仅是一个媒人,而且,他之所以能做这个媒人,是因为靳之林先生。80年代以后,班巴诺先生几乎每隔一两年就来中国一次,而靳之林先生也以差不多同样的频率往返于北京与巴黎之间。无论在北京还是巴黎,两个人都要见面,1981年在延安考察时,班巴诺认识了在那里工作的画家靳之林先生。靳先生走遍延安的农村,普查民间艺术,发掘出大量农民艺术家,如剪纸老太太、皮影艺人等,同时,他又对其他地区的民间艺术进行考察,足迹遍布中国。班巴诺说,郭安博物馆展品丰富、质量高、方法科学,主要是因为靳先生,是靳先生帮助他收集、整理这些民间艺术品。施威也插话说,没有靳先生根本不行,收不到真正的艺术品。班巴诺说,他一生有四位最好的朋友,其中三位是中国人,而靳之林是他朋友中的朋友。1986年,班巴诺给法国文化部打报告,邀请靳之林去拉斯科岩洞考察。拉斯科岩洞是一万五千年前的史前艺术,原始壁画上的野牛令无数画家倾倒。然而,法国政府为了保护岩洞,担心呼吸会损害壁画,每天只允许四个人参观,许多著名艺术家都要排上两年到三年的队才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其他人只能观看复制的岩洞。可惜的是,当靳之林如愿去拉斯科岩洞参观时,班巴诺正生病,只得派夫人施威和女儿陪同靳先生参观,他自己至今还没机会去这座古老的艺术宝库。施威说,太遗憾了,当时她的汉语说得不好,许多艺术上的事情无法给靳先生讲,只是看着靳先生画了一厚本的速写。我想起来,靳先生讲过,施威陪他去梵高生活过的萨哈密和阿尔参观时,正值梵高画中的大风卷起树稍漫舞,施威说“天发风了”。她把刮风说成“发风”,靳先生却听作“发疯”,觉得她说得妙,天真是发疯了,几乎要把人卷上天空。如此看来,梵高画里的风并不像某些理论家所说的表现主义抒情,也有强烈写实的痕迹。

这次考察,靳先生已经把路线和沿途接待的人都安排好了,女儿又逢高考,班巴诺请他不要再陪同。靳先生说,洛阳就不陪了,这几天正好忙女儿的查分、录取,一完马上去安徽和班巴诺会面。两人各执一辞,一个固辞,一个固请。靳先生说,跟班先生考察,正好学习傩戏知识,班巴诺鼻子微耸,嘴巴一咧说:“哪里——”两颗心同样纯净、真诚,宛如透明的水晶。

班巴诺离京一周后,靳之林也赶往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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